琉璃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激荡,轻轻瞟了他一眼,当真是媚眼如丝,勾人心动。
这二人的互动,并没有扰动到病床上的宋友梅。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——
这个梦真的是太长、人生真的是太艰难了!
恶梦的开始,是十年前与郑门的比拼。他深觉是一场阴谋,因为那天比试之时,他感觉到明显的内力流失,这很不正常!可是,他在约定的京城竞技场比武,任何外人给的食物都没有吃,又从何处中的暗算?就这样,本来他觉得胜算满满的比武,竟然以他差点命丧当场而结束。若非泽根、泽楼二徒违背规则,拼死相救,他这条命早就死在比武台上了!
为什么不让他死呢?为什么要连累两个徒弟呢?这两个孩子那么有天分,三十岁已经是地级武师,完全有可能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天级武师,成为未来的门派中坚力量啊……该死的武学部规则!该死的门派规矩!
即使活下来了,又怎样呢?再高明的武医,也查不出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。他的内力在一天一天地流失,他的丹田渐渐失去了蕴养之效,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,可是,他不知道是为什么。再精密的仪器、再高明的医生、再先进的检查,都查不出来原因。
大长老!呵呵,什么门派大长老,其实早已经是一个废物!他这一支因为泽根、泽楼的离开,逐渐败落,他只有以退让换来苟延残喘的机会。泽楷是个好孩子,可是他太善良、太温和,他根本不知道权谋背后的黑暗。
退无可退了,还要退吗?他只剩下那一处矿产没有移交,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儿子、孙女留下一点点东西,都不可以吗?
他知道自己快要顶不住了,可是,他想在临死之前,将儿子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朋友,将矿产交到一个有足够实力护住它的朋友。所以,他一直在等唐墨染,多年的知交好友,他知道唐墨染一定会来。
他的耳朵已经听到唐墨染的声音了,可是他没力气睁开双眼,他拼尽全力想要说话,可是,他不能!
忽然,一股强大的生机注入到了他的体内,是什么?如同行走在沙漠之中的人,忽然看到一汪水池;如同干涸的土地,久旱逢甘霖,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!
从丹田之处,升腾起了一股久违的内力,他的丹田,什么时候竟然有了恢复的可能?
这一股内力,顺着经络缓缓推进,虽然很慢,但是的确在不断地前进。他仿佛听到自己的经络在唱歌。内力顺着全身流转一个周天,宋友梅长长地呼了一口气,他的双眼终于睁开了!
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的宋门大长老,竟然在唐墨染一来,神奇般地醒过来了!
宋友柏和宋友松面面相觑,都有些心慌:谁知道,宋友梅还能够醒来?宋友松冲宋友柏使了个眼色,宋友柏点点头,悄然退出了房间,给掌门人宋泽权打小报告去了。
宋友梅这一睁眼,整个屋子似乎亮堂了许多,再不复刚才的颓废、压抑。看到苏醒后的宋友梅,琉璃很怀疑,宋友梅能够在宋门坐上大长老之位,除了武学水平之外,长相俊秀估计也是加分项。
容长脸、丹凤眼、卧蚕眉,这样的宋友梅即使年过七十,即使须发皆白,即使皱纹满面,即使人在病中,依然是一枚美男子,妥妥的帅气老爷爷。宋友梅睁开双眼,歪着头便看到唐墨染,他微微一笑,道:“老唐,你哭了?放心,我还没死呐……”
唐墨染扯着嘴角,努力想挤出一个笑脸,可是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,他索性放纵了自己的情绪,任由眼泪从眼眶之中滚落而下,嘴里喃喃道:“没死就好……没死就好!”
宋友梅感觉自己忽然有了力量,他看向儿子,道:“泽楷,你把我扶起来。”
宋泽楷欢喜得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,他听到父亲的吩咐,慌忙从床边站了起来,走到父亲左侧,伸出右手托住后背,略一使劲,帮助父亲坐了起来。他感受到了手底下父亲的瘦削,心中酸楚:“父亲,已经瘦得不成形了。今日见到唐伯伯,能够醒来,真是贵人庇佑。”
宋友梅坐直了身子,凤眼一扫,看到兄长宋友松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,微微一笑,道:“怎么?五长老看到我醒来,不祝贺一下?”
宋友松略显惶恐,上前半步,道:“看到你醒来,我真是欢喜得有点忘形了!你感觉可好?我让友柏去叫武医过来检查一下。”
八长老宋友柏恰在此时进来,他将手机放回口袋,道:“我已经打了电话,大约半小时吧,掌门和武医就会过来。”他走近病床,挤出一个笑脸,道:“大长老,你能够醒来,真是太好了!”
宋友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、讥讽的笑容,目光从宋友松、宋友柏,移到宋云海、宋云涛身上,道:“你们先退下,我和老唐说几句私房话。”
宋友松有些犹豫,没有动。宋友梅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,喝斥道:“我的话!你们也敢不听?!”一股属于武者的威压全面释放,宋云海、宋云涛二人竟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吓得他俩连连道:“大长老饶命!”
宋友松与宋友柏也感觉到了这股威压,竟然比大长老鼎盛之期还要强出几分,他俩做贼心虚,对视一眼,双股战战,皆道:“好!好!那我们就在院子里等着。”心中嘀咕:莫非大长老一直是扮猪吃老虎?要等唐家来人才发威?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?想到大长老曾经的手段,他俩都有些发慌,站在院子里静静等候掌门的到来。
宋友松后背都是冷汗,他一向畏惧这个弟弟,若不是因为儿子当上了掌门,若不是因为他病了十年都没有恢复,若不是因为他昏迷不醒,宋友松哪里敢直面对抗他?此时此刻,他已经开始后悔:为什么被猪油蒙了心?就是一条矿脉嘛,给了宋泽楷就是了,何必得罪这个老煞星?真是不该听儿子的!
待得宋门看守的四个人离开房间,宋友梅微微一笑,正欲说话,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溅出一条血线,撒落在雪白的被子上,星星点点,甚是吓人。宋泽楷惊呼一声,忙扶住父亲,道:“父亲,你怎么了?”
宋友梅摇摇手,叫他闭嘴,整个人却劲力顿失,往后一倒,再也起不来了!
唐墨染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,他心知老友这是为了压制门下之人,将全身的劲力化作威压,释放出来。但到底是久病之人,这一下动了真气,哪里还能够再维持刚才的状态?
唐墨染看向琉璃,琉璃撇了撇嘴,道:“哪有这样的人?半点都不爱惜自己,刚刚好了一点,就要动用直气,吐口血都是轻的!”
宋友梅躺在床上,喘匀了气,嘴角鲜血还未干,便又开口了:“老唐,我是不行了。留着这口气,不过是要交代些后事。”他转头看向唐墨染,急促地喘息着,道:“别院门前的拱桥,北侧正中央的青石之下,压着墨耀石矿脉的开采审批文书和我亲笔签名的移交证明。你拿着,去武学部办理移交手续,由你们唐门接手。未来只需给我儿三分股权即可。我家儿子,就拜托你了……”
他说这番话时,恨不得对着唐墨染的耳朵,生怕被外面的人听了去。宋泽楷听到父亲这一番话,方才体会他一心为自己谋算的苦心,悲从心起,痛哭失声。
哭声传至门外,宋友柏耳朵耸动了两下,眼睛一亮,悄悄道:“他……是不是不好了?”
宋友松也有些窃喜:“刚才莫非是回光返照?”
琉璃听他哭声太大,吵得脑壳疼,有点不耐烦,横了他一眼,道:“你哭什么?你父亲不会有事。”
宋泽楷一听,哭声顿止,猛地抬头,明明是个中年美大叔,偏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让人不忍直视。琉璃叹了一口气,道:“他只是过度使用真气造成的后遗症罢了,没啥事儿。”
唐墨染大喜,看着琉璃,道:“好丫头,你……?”
宋友梅的目光,静静地停留在琉璃脸上,他温柔地问道:“孩子,你是老唐的孙女儿?”
琉璃瞪大了眼睛,唐墨染接口道:“你这老头,我只有两个孙子,哪来的孙女?净瞎说!”
宋友梅微笑道:“老唐你是糊涂了,这孩子和宛儿多像啊……”
被他这么一点,唐墨染方才意识到:为什么自己一见到琉璃,便有一种亲切感?为什么自己一见到琉璃,就忍不住想要帮助她?原来,她竟然和自己的妻子唐宛儿,长得很像么?
这可真是灯下黑!自己人,因为天天见,其实并不太能够区分出像或不像,反而是外人,熟悉和见过宛儿的人,都会觉得琉璃和宛儿相像。
唐墨染转头看着琉璃,目光穿梭时光,似乎回到初见宛儿之时,琉璃和宛儿的面容渐渐重叠,相似之处很明显:都是挺翘的鼻头,都是内双的杏眼,都是小巧的面庞……唐墨染的眼中开始有泪光闪动,他伸出右手,虚虚地抚过琉璃的脸庞,整个人都在颤抖:“宛儿!”
琉璃不太理解这种生离死别之苦,但她能够感受到唐墨染目光之中的思念与惆怅,这种情绪能够影响到她,她没有吭声。
倒是石学文有点奇怪,他在旁边说了一句:“不是早就知道,琉璃和你是祖孙关系吗?”
唐墨染一听,迅速从怀念的状态中抽离出来,目光在琉璃和石学文的脸上转来转去,道:“你们,早就知道了?”
琉璃嘿嘿一笑,道:“你不是把我的头发拿去了吗?检查结果出来了没?你一直没有和我说呢。”
宋泽楷来打岔了。
教养很好的他忍了半天,一直在安静地听唐墨染和琉璃他们说话。边听他边思考:唐墨染与妻子唐宛儿只有一个儿子唐德宏,唐德宏与妻子唐箐只得两个儿子唐若瑜、唐若玦,这个小姑娘若是唐墨染的孙女儿,那她到底是怎么出生的?
事关家庭隐私,宋泽楷不敢让他们再说下去,关心父亲身体的他,插了一句嘴:“不好意思打扰一下,我的父亲应该如何救治?”
唐墨染忙点头:“对对对,丫头,你先给你宋爷爷治病吧!”
宋友梅看着琉璃,道:“刚才是你出手?你这个武医很厉害啊。老唐有福气了!”
宋泽楷听父亲这么一说,方才知道,这个小丫头竟然是非常高明的武医?刚才竟然是她,将父亲从弥留状态之中救了回来?他有些激动地看着琉璃,眼睛里满是期盼。
琉璃看了他一眼,想到刚刚他送给自己的玉蜻蜓,心道:“这是叔叔,是个很好的人。”想到这,她点点头,道:“放心吧,宋叔叔。你去守在门口,别让其他人进来,扰了我治病。”
宋泽楷一听,顿时豪气冲天,飞一般地站在了门口,正望见往里头张望的八长老宋友柏。宋泽楷手一扬,道:“你们先候在外面,不要发出声响。”平日里宋泽楷是个与世无争的人,最好说话,此刻事关父亲性命,他竟然露出了几分锋芒。
西厢房内,已经是绿意盎然。
琉璃用神识察看了宋友梅的身体,果然是破败颓废之相。丹田似被药物或毒物所毁,已经生机尽失。筋骨中的内力也在不断消散,似乎有什么东西,一直在吞噬着他的精血。木之气,从大气之中分离,生于花草树木之间,最是蕴养筋骨经络。当木之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宋友梅的身体之中时,他的身体得到了极好的营养与滋养。
“啊——”宋友梅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喟叹,他感觉自己这个已经枯竭了十年的身体,在逐渐恢复生机,这种感觉,实在是太过美妙!他的肌肤甚至开始焕发出青春的光彩,脸色渐渐由腊黄转为白皙,手上的青筋也渐渐消失,他的整个人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健康。
当真是医白骨、活死人的神奇医术!唐墨染眼中放出的光芒,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与骄傲——这个孩子,竟然是我的孙女儿!
宋友梅感觉自己又有了无穷的精力,他坐直了身体,看着琉璃。
周围的木之气已经尽数抽离,琉璃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已经开始摇摆,她的额头开始有汗珠滴落,眼睛也没有刚才那么明亮了。宋友梅轻声道:“孩子,你累了吧?先歇一歇啊……”他的声音极其温柔,充满了爱护与抚慰,听在耳朵里,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。
石学文倚在琉璃身后,轻轻扶着琉璃的后背,似一棵大树,护着一株幼苗。他见琉璃已经陷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,不敢扰动,只安静地守在她的身旁。
当琉璃感觉到自己神识到达极限之时,宋友梅的声音如同一缕轻风拂上心田。琉璃抽离木之气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,西山多年灵秀所积累的木之气蠢蠢欲动,整个西山的木之气疯狂地涌入宋门别院,争先恐后地钻入琉璃的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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